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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中的悼亡詩:夏之日長,冬之夜長,都將是她最難熬的時光丨周末讀詩

住得僻遠,遠離鬧市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遠離議論的中心

時間于是變慢

日子成為日子本身

物換星移

原是一瞬間的事

才種下的玉米

沒過幾天就完成了

從發(fā)芽到吐穗到結實的全過程

土地重又翻耕

仿佛生長是為了死亡

如此匆匆,一刻不停

夏日悠長

忽然又見秋天的月亮

——《匆匆生長,匆匆死亡》三書

撰文 | 三書

唱給亡夫的挽歌

朱耷畫作

《詩經·唐風·葛生》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悼亡不一定要寫詩,可以寫詩,可以長歌當哭,也可以沉默。

如果有一天,我的愛人先我而去,我大概會陷入無語,一段日子之后,我會為他高興,我愿意自己承受孤獨,他的死將成為我的天空,而他的生將繼續(xù)存在于我看見的一切事物里。

在我們鄉(xiāng)下,每個村外都有一片墳地,不近不遠,村里死了的人都埋在那里。一座座墳,大大小小,或新或舊,有的墳前立著肅穆的碑,上面刻著沒人認得的名字,碑側柏樹青青。墳地儼然也是個村子,墳好像房子,死者生前做鄰里,死了還住在一起,這是他們的幸福,也是他們的悲哀。

活著的人繼續(xù)活著,就像他們會永遠活著,就像死者并未死去,或是他們并未存在過。新埋的墳觸目驚心,但很快墳上就會長滿荒草,記憶隨之淡漠。生者和死者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邊界,生者的世界只有生者。

陶淵明寫過三首《擬挽歌詩》,想象自己死后的情景,家人如何痛哭,祭奠的酒肴如何豐盛,送葬的場面如何悲涼,最后他說:“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被畹们逍?,死得清醒,不愧是陶淵明。親戚或余悲,是說親人或許還剩下一點悲傷,他人轉身已開始放歌。

《葛生》是一首深情的悼亡詩,一位婦人且歌且哭,讀其歌詞,猶如看見她坐在野外墳前,哀悼亡夫,也哀悼她自己。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藤攀覆灌木,野葡萄蔓爬滿墳塋,我的好人,我所美之人,葬身這荒涼的野地,誰人可給你作伴?“誰與獨處?”亦可斷作兩句,誰與?獨處!第二章復唱,稍易幾個詞,“獨息”比“獨處”卻更進一步。獨處,似乎他還活著,至少一部分的他還活著;獨息,他便真的死了,一個人死在這里。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第三章很悲傷,語卻極艷,且與荒荊野蔓的凄涼產生對照,尤使人不堪。聞一多在《風詩類鈔》中說:“角枕、錦衾,皆斂死者所用?!苯钦硎桥=亲龅恼眍^,用于枕尸首,錦衾是錦緞做的被子,用于覆尸身,這般新艷、這般光燦,也許是生前未能享用過的,此時枕在他脖子下,蓋在他身上,可是他已經不能知覺,他的尸體正在腐爛。

“獨旦”,朱熹釋為“獨處至旦”,聞一多釋為“安”。婦人痛哭亡夫沉埋地下,獨自幽閉在黑暗中,長夜無盡,何時才能天亮?如果人僅僅等于物質身體,那么死后尸體被埋,情形便如陶淵明所說:“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不僅不可能重見天日,就連尸體也會蕩然無存。

后二章句式改變,可以想見樂曲的旋律變換,情景從墳地的荒涼空間,移轉為冬夏的時日漫漫。死者長已矣,存者常戚戚?!跋闹?,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毕闹臻L,冬之夜長,都將是她最難熬的時光,由于太過悲傷,此時死亡反倒成了她的希望,百歲之后,她便可以與他死則同穴。

這是給誰的悼亡詩?

南宋 佚名《寒汀落雁圖》

《詩經·檜風·素冠》

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勞心慱慱兮。

庶見素衣兮,我心傷悲兮,聊與子同歸兮。

庶見素韠兮,我心蘊結兮,聊與子如一兮。

這是你的身體,你戴著白帽子,這是你的臉,你瘦得可憐。你的眼睛閉上了,再也不會睜開。你穿著白衣,你的腿上套著白色蔽膝,這是你的房子,陽光照進來,風吹進來,空氣在你的皮膚上顫動,而你寂靜無聲。這是你的嘴,我和你說話,你再也不會回答。

我們更傾向于認為這是一首悼亡詩,一位婦人死了丈夫,在他即將入殮之時,她撫尸痛哭,悲不自勝,直欲與他同歸。之所以有此印象,因為素冠、素衣、素韠都是白的,且從文字內容來看,皆應是喪服。

但是這種解讀細究卻不通,喪服應是穿在吊喪的人身上,可是詩中的素冠、素衣明明是死者的穿戴。清代學者姚際恒對此辨之甚詳,他在《詩經通論》中說:“古人多素冠、素衣,不似今人以白為喪服而忌之也。古人喪服唯以麻之升數為重輕,不關于色也?!币饧瓷瞎湃硕啻┌滓麓靼酌?,不像后來的人以白為喪服而平日忌諱穿白,古人的喪服唯以麻的輕重為制,與顏色無關。披麻戴孝,喪服質地是麻,這沒有錯,但也并非說顏色就不是白的。

舊說如毛序鄭箋以及朱熹的《詩集傳》,皆以素冠、素衣為喪服,也就是孝子服喪所穿戴,且謂此詩寫晚周禮崩樂壞,為人子者多不能守三年之喪,詩中服素衣者能盡孝道、遵喪禮,故詩人贊美他。如此這首詩的味道就全變了,變成一首贊美道德的詩,與死者了無關系。

另外,“棘人”也是爭辯的焦點,就字面而言,“棘”是系囚之所,“棘人”就是囚犯、罪人。棘人欒欒,是哀毀骨立情狀,但棘人是誰?若是孝子,又怎會身在囚室,所以另有學者認為這是一首痛惜賢臣遭受迫害的詩。然而,“聊與子同歸兮”、“聊與子如一兮”,其情感和悲痛如此強烈,絕非作為旁觀者的詩人所能發(fā)出的。不妨仍作悼亡詩,亡夫入殮,如遭幽囚,也只有妻子對亡夫才會如此憐惜,目光才會如此深情,也才發(fā)出如此悲痛的哀號。

這首詩三句成章,連句成韻,其句式結構獨特,《詩經·葛覃》亦采用類似的句式:“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焙笫涝姼璧娜湓婓w則出于此,例如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姑姑的葬禮

想起三月底姑姑的葬禮。

那天黎明開始下雨,冷雨情境般飄落,使葬禮更像一場葬禮。我們都穿著白孝衫,戴著白孝帽,擠在房檐下、村路邊,等待出殯,哀戚的氛圍,使尚在睡夢中的村子看上去像個遺跡。

父親作為姑姑的娘家人,幾天來忙前忙后,離我和母親很遠,離他的身世很近,他早年隨姑姑流浪,后來多住在姑姑家。

儀仗隊奏罷一陣歡快的西洋樂,載著靈柩的拖拉機便緩緩啟行,往村外的墳地走,我們跟在后面,送葬的隊伍很長,白孝衫浩浩蕩蕩。我不免驚訝一個人死了,竟瞬間與那么多人相關,活著時杳無音信,仿佛早已死去。姑姑的晚年,她的生死,都是獨自的。

明 文徵明《寒林圖》

雨越下越大,打濕白孝衫,羽絨服在下面是安全的。到了墳地,忽覺天已經亮了,腳下都是泥,挖掘機生硬,毫無詩意。我們松松散散,立在土壕邊、墳隴間,在雨中縮著肩,天實在太冷,大部分人彼此并不認識,大家都望著挖掘機,盼它早點結束工作。我旁邊的幾個婦人聊著閑天,一會兒想起來似的抱怨太慢,一會兒又說沒必要哭。的確也沒有人哭,墳前只有父親和兩個表哥在那邊忙活,挖掘機長長的手臂在掘土,焚燒花圈紙錢的濃煙歪歪扭扭升向半空。

差不多等了一個小時,我的手腳都凍僵了,心中空茫茫,感覺姑姑并不在這場葬禮上。早春的雨打濕墳頭嬌嫩的迎春花,松柏在雨霧中掛滿晶瑩的水珠,草木和泥土散發(fā)清香,墳地靜謐安詳,我想:這真是個好地方。

就在大家很不耐煩時,挖掘機終于忙完了,姑姑已被埋葬,墳那邊一聲傳話,這邊的隊伍便施施然開始移動,走回大路上,每個人神色頓時輕松,三三五五一路言笑,回到村里吃筵。

筵席擺了十幾桌,一道一道菜,冷的,熱的,葷的,素的,流水似地端上來,擺滿一桌又一桌。無論認識不認識,同席的人都客客氣氣,甚至變得有點親密。葬禮使我們更像個活人,使我們感覺更年輕,也更老了。

PS:“周末讀詩”專欄作者三書,在B站開設了讀詩頻道,隨時、隨地、隨性與你分享讀詩感想,喜歡的小伙伴可點擊下圖,進入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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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多勝事:四時讀詩》

作者:三書

版本:天喜文化·天地出版社 2023年4月

本文為獨家原創(chuàng)內容。作者:三書;編輯:張進;校對:盧茜。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fā)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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