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被封之外：短視頻江湖里的中老年女性困局

網(wǎng)絡(luò)主播“秀才”賬號被封后，42歲的張云這幾天過得不太開心。

張云其實不太理解什么叫被封號，對一個來自云南山區(qū)，只上到5年級就輟學務(wù)農(nóng)的中年女性來說，她認為“秀才”只是“頭像沒了”，希望有一天他的頭像能再次回來，讓她能夠再次看到視頻，再次和他合拍。

【資料圖】

和張云相似的人不少，她們絕大部分是女性，40歲以上，來自小鎮(zhèn)或者鄉(xiāng)村，用自拍作為頭像，主頁里的視頻大部分是花花綠綠的背景下的自拍，以及和“秀才”的合拍視頻。

年輕人把她們寫成段子發(fā)到其他平臺中，引起了熱議，在關(guān)于這些中老年女性的討論中，表示難以置信和不理解的占據(jù)了主流。

近日，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尋找到了幾名喜歡看“秀才”視頻和直播的中老年女性，通過對話來還原她們的生活境況，試圖理解她們對這位“中老年頂流”喜愛的背后。

A 一群人

在“秀才”的視頻作品和直播間中，這些女性是評論的主力，她們將其稱作“弟弟”“帥弟”，用長串的文字，和愛心、鮮花的表情來展示著自己的情感，通過合拍讓自己和“秀才”在一個視頻中同框出現(xiàn)。

粉絲中大部分都是超過40歲的中老年女性

“秀才”并不是短視頻平臺上的典型網(wǎng)紅，在大多數(shù)年輕人看來，他拍攝的視頻作品簡單且單調(diào)，背景是田間地頭或是村落里的小路邊，他扮演著一個梳著三七分頭，笑著挑眉，假裝被偷拍后捂住嘴偷笑的“油膩”角色，對著口型唱著一些并不屬于這個年代的歌曲。

而據(jù)“每日人物”報道，一名自稱是“秀才”前合作伙伴的人表示，“秀才”2020年開始拍攝短視頻之前，是一個在蘇州謀生的普通打工仔，妻子也在外打工，兒子被留在老家上學。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她擔任“秀才”短視頻的幕后策劃，給他出主意?；氐桨不彰沙抢霞?，以典型的農(nóng)民形象拍攝農(nóng)村題材，也是她想出來的“包裝”。

“秀才”很快火了，在賬號被封禁之前有著超過1200萬的粉絲，根據(jù)第三方數(shù)據(jù)平臺的統(tǒng)計顯示，這些粉絲中大部分都是超過40歲的中老年女性。

在“秀才”的視頻作品和直播間中，這些女性是評論的主力，她們將其稱作“弟弟”“帥弟”，用長串的文字，和愛心、鮮花的表情來展示著自己的情感，通過合拍讓自己和“秀才”在一個視頻中同框出現(xiàn)。

在記者接觸到的一些“秀才”粉絲中，她們似乎并不習慣于把自己對他的感情稱之為“喜歡”，在她們中的一些人看來，“秀才”唱歌好聽，長相喜慶，是個好人，但并不存在喜歡不喜歡，合拍視頻，發(fā)表評論，更多是為了支持她們口中的這個“帥弟”。

“秀才加我微信吧”

劉蘭則比較直接地承認了自己喜歡“秀才”，她在自己的主頁上直截了當?shù)貙懮狭俗约旱男彰?、電話和家庭住址，以及一句“秀才加我微信吧”?/p>

今年49歲的劉蘭看“秀才”的視頻已經(jīng)兩三年了，他的每一個作品都會看，有時看看直播，也會和“秀才”合拍一下視頻。因為自己沒有工作，家里生活條件也并不好，劉蘭幾乎不會給他刷禮物，但會經(jīng)常給他的視頻點贊，在評論區(qū)里留言支持。

在劉蘭看來，“秀才”視頻拍得好，唱歌唱得好，邊唱歌邊擺出的招牌動作也讓她很喜愛，“我覺得他長得不好看，就是唱歌好聽，喜歡聽他唱歌。”這之外，“秀才”視頻里的農(nóng)村實景，也是劉蘭喜歡看他視頻的重要原因。

劉蘭很希望能和“秀才”聊天，想讓“秀才”加她微信視頻聊天，就在主頁里寫了自己的電話和住址。但劉蘭又很清醒，她知道“秀才”很“火”，有1000多萬粉絲，“他不會加我的，上千萬的粉絲，這么多人，他怎么忙得過來？他拿手機能裝下那么多粉絲嗎？”

刷短視頻、看直播，劉蘭說自己僅僅是無聊的時候打發(fā)時間，像看電視一樣，看上面普通人的生活。“沒事做，打發(fā)時間”是劉蘭在采訪中最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而在她的講述中，她的生活的確很無聊。

劉蘭生活在重慶區(qū)縣的一個鎮(zhèn)子上，讀書只上到初中，由于家里窮，成績不好，就沒有再繼續(xù)讀下去。從農(nóng)村嫁到鎮(zhèn)里，生孩子之前她還會打打零工，可當女兒出生之后，她的生活就更加固定了下來：做飯、做家務(wù)和照顧孩子長大。

劉蘭的老公在廠里做搬運工，工資不高但很累，中午在廠里吃飯，晚上下班回到家之后也是整晚地刷視頻看直播，和她說不上兩句話。女兒剛剛上高中，學業(yè)繁忙，每天早出晚歸，只有吃早飯和宵夜時能簡單和她聊上兩句，“女兒一天到晚都在學校，學習很忙，哪有時間和我聊天。”

但“秀才”賬號被封似乎沒有怎么影響到劉蘭，她也不清楚具體原因，只是覺得這兩天刷到他的視頻變少了，“秀才的賬號可能過兩天就回來了吧，我看的其他主播也經(jīng)常被封?！眲⑻m說。

喜歡“秀才”和“假靳東”的80歲老太太

得知“秀才”被封后，讀大三的林麗先是好奇地吃了個“瓜”，而后想起了湖北老家村里的奶奶。在她的印象中，近年來快80歲的奶奶生活幾乎被短視頻所占據(jù)，賬號里發(fā)布了上千個視頻，也積累了上千個粉絲，關(guān)注了快兩千個用戶。

她偶爾會打開奶奶的主頁看看，奶奶拍的作品比較單調(diào)，滿眼都是紅艷的花作為背景，加上自己的人像，也不說話，只是偶爾跟著歌對對口型。

在奶奶的關(guān)注列表里，林麗果然看到了“秀才”的頭像，她對此并不是很驚訝，她知道老年人或許都會喜歡“秀才”這一款，更重要的是之前奶奶對演員靳東的喜愛已經(jīng)讓她脫敏，“我奶奶很喜歡看‘假靳東’，除了看這些賬號們搬運靳東在影視劇中的剪輯視頻，奶奶還會和他們合拍，在視頻下評論‘那個就是我親愛的東弟’。”

林麗問了奶奶，是否知道“秀才”是誰，奶奶給了她肯定的答復。在奶奶看來，“秀才”長得“很喜慶”，笑起來很好，唱歌也好聽，所以很喜歡看他的視頻，但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秀才”賬號，他是否是在對口型，甚至賬號被封禁都不太知曉。

“我覺得奶奶挺可憐的?！绷蛀惛嬖V記者。她知道，奶奶平日里的生活很孤獨，身體也不好，經(jīng)常住院治療。林麗的爺爺在40幾年前就離世了，奶奶一個人帶大了四個兒子，又看著孩子們一個一個地成家立業(yè)，離開她身邊?，F(xiàn)在，她和二兒子住在一起，強勢的性格讓他們之間難免磕磕碰碰。

林麗說，身體好的時候，奶奶還可以出門和村里的老年人一起聊聊天說說話，但身體不好后，連門也很少出了，短視頻幾乎成為了奶奶和世界聯(lián)系的唯一渠道。

奶奶玩短視頻的事情很快在村里傳開了，村里教她玩這些的中年女人們會在親戚面前調(diào)侃幾句“你們家老人真厲害”。聽到這些話的親人們覺得有點丟人，他們也并不喜歡奶奶玩這些。奶奶也聽到過這些聲音，沒有反駁什么，只是自己刪掉了很多的合拍視頻。

和家里長輩的想法不一樣，林麗覺得奶奶對短視頻的依賴至少能夠讓病痛纏身、精神孤獨的奶奶找到一些精神上的慰藉，“我們作為小輩，其實陪伴她的時間也不多。她跟我講，有一次生病，兩個多月的時間，她窩在自己小屋子里，只能玩手機。如果沒有短視頻，或許奶奶就只能看著屋頂熬過一陣一陣的病痛，徹夜難眠。”

B 一個局

“秀才”雖然被封了，但那些被困在短視頻里打發(fā)時間的“秀才”粉絲們，并沒有“破局”。

來自直播間 第一批“大姐”的實名舉報

今年5月，62歲的北京人張桂去了一趟安徽亳州，她自稱是“秀才”直播間的第一批“大姐”，但她想找到“秀才”，把自己的錢要回來。

2020年9月，已經(jīng)退休在家的張桂閑著無聊刷短視頻，刷到了“秀才”，那時的直播間人還不多，只有100多人，“秀才”經(jīng)常在直播時候教觀眾怎么刷禮物，怎么上燈牌，怎么把銀行卡和賬號綁定，張桂就是在這里學會了刷禮物，也就經(jīng)常給“秀才”刷一些小禮物。據(jù)張桂回憶，在直播間待久了，“秀才”主動加了她的微信，在微信中“秀才”讓張桂給他打賞，并承諾回頭自己不會虧待她。

張桂說自己之所以同意幫助“秀才”，給他刷禮物，是因為自己也想(通過這種方式)掙點錢，于是在2個半月的時間里一共刷了52萬元的禮物，“我心想他給我一萬，給我兩萬也是掙，結(jié)果他什么都沒給我?！?/p>

2021年開始，張桂一直在向“秀才”追討這52萬元，她先是在2021年找對方要回1.7萬元。又在今年5月，趕到蒙城找他本人當面追討，在當?shù)鼐降恼{(diào)解下，“秀才”同意再支付她3萬元。

據(jù)九派新聞報道，2023年5月，一名來自北京的62歲女性在網(wǎng)上實名舉報“秀才”。該女性在舉報中稱“秀才”以分紅為誘餌，通過線上打賞線下分紅的方式，三個月的時間騙取了自己50余萬元。針對網(wǎng)友涉嫌欺詐的指控，當?shù)鼐椒Q，已經(jīng)與舉報人見面了解情況，并根據(jù)其提供的線索進行調(diào)查，未發(fā)現(xiàn)違法犯罪行為，后雙方自行達成和解。

張桂說，這件事被家里人知曉之后，她的生活變得一塌糊涂。家里人覺得她敗家，丈夫和她離了婚，子女也不愿意再搭理她，她只能和母親一起租房，住在河北燕郊，靠著自己不算多的退休金生活。

“秀才”雖然被封了

但粉絲們并沒有“破局”

9月2日，這位被稱為“中老年婦女收割機”的“秀才”被封禁賬號，相關(guān)負責人表示：該賬號違反平臺相關(guān)規(guī)定，已封禁。據(jù)知情人士透露，“秀才”近期被舉報存在違法行為，這可能是他被封禁的部分原因。

據(jù)媒體報道，一份《檢舉稅收違法行為受理回執(zhí)》顯示，2023年8月15日，有人向國家稅務(wù)總局亳州市稅務(wù)局稽查局，舉報徐某某(網(wǎng)名“秀才”)涉嫌稅收違法行為，并于當日受理。

9月2日晚，亳州市稅務(wù)局一名負責人表示，確已收到針對徐某某(網(wǎng)名“秀才”)的舉報材料，舉報涉及個人所得收入申報情況，相關(guān)調(diào)查工作正在進行中。

“秀才”雖然被封了，但那些被困在短視頻里打發(fā)時間的“秀才”粉絲們，并沒有“破局”。在混雜的短視頻江湖里，可能還有其他類似的賬號能夠吸引她們的關(guān)注?？仗?、無聊、少關(guān)愛……或許，這才是她們沉浸在“秀才們”編織的短視頻江湖的主要原因。(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