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人”遺址微型鳥雕像、高廟白陶、雙墩陶塑人面、仰韶彩陶、紅山玉龍、良渚微刻、石峁石雕、二里頭綠松石龍……

有“超級國寶”之稱的二里頭綠松石龍。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中華文明“滿天星斗”的史前遺址上，發(fā)掘出土的藝術遺存更是星光熠熠，這些“高顏值”擔當?shù)氖非八囆g相互影響、借鑒融合，為中華文化五千年綿延發(fā)展奠定了深根厚脈。

安徽雙墩遺址出土7300年前的陶塑人面。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一只距今1.35萬年的“漂亮小鳥”

  2020年12月，“河南‘許昌人’遺址出土的一件微型鳥雕像”入選美國考古學會2020年度世界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這件微型鳥雕像距今1.35萬年，是中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古老的雕塑，將中國藝術中鳥類的表現(xiàn)提前了8000多年，成為繼出土8萬至10萬年前許昌人頭蓋骨化石及大量精美細石器之后，該遺址又一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

“許昌人”遺址出土距今1.35萬年微型鳥雕像。供圖

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高星說，微型鳥雕小巧玲瓏、造型生動，反映了古人類精湛的雕刻技術和對自然形象的細致觀察與高度模仿、創(chuàng)作能力。

他認為，這是一項有關遠古人類技術、思維和審美追求的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對研究當時人類的技術水平、審美和意念表達能力，以及區(qū)域間人類群體的遷徙與交流等非常重要。

據(jù)了解，微型鳥雕以均勻燒烤過的鹿角為材料，用細石器中的雕刻器精致雕刻而成，雕刻藝術高超，手法精湛，鳥身線條簡潔流暢，形態(tài)完美，靜中富有動感。翅膀部位刻線寓意羽毛，非常細致，栩栩如生。它身長2.1厘米、高1.2厘米、厚0.6厘米，保存十分完整，局部顯示清晰的雕刻痕跡。

微型鳥雕化石發(fā)掘者、考古學家李占揚研究員稱，雕刻鳥的足部前后兩端刻有對稱的凹槽，形成很平的底座。如果將鳥放置于平整的面上，可以平穩(wěn)站立且能讓它轉動，說明當時人類已熟練掌握重心平衡的原理。 

 白陶藝術的“震撼美”：抽象的元素、時尚的表達

 “‘許昌人’微型鳥雕化石透露的信息，帶給我們許多遐想，這化石級的不朽藝術作品，一定開始引領藝術潮的行進方向?！?/p>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考古學家王仁湘指出，藝術在史前是信仰飄揚的旗幟，中國先民在史前時代就造出神，并通過不同的藝術形式來表現(xiàn)神的形象。

王仁湘研究員科普指導中小學生開展考古發(fā)掘。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他梳理說，中國史前造神運動可概括為白陶、彩陶和玉器三種藝術形式，推動形成三次藝術浪潮?！笆非皶r代留下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藝術品，這些藝術品記錄了那個時代先人們的精神追求”。

第一次藝術浪潮白陶，白陶發(fā)現(xiàn)雖比彩陶和玉器晚，但它本身存在的年代為8000年前，早于彩陶和玉器，主要在江南一線，集中發(fā)現(xiàn)在湖南。白陶有很多紋飾，不是用彩繪方式，而是用篦點壓印方式來表現(xiàn)。

考古學家介紹湖南高廟白陶藝術圖像。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白陶用篦點壓印出來的圖案，其震撼的美感“可以說美得無以復加，也神秘得無以復加”。白陶上的構圖，“那么抽象的元素，那樣時尚的表達，那么隱晦的意向，那么細膩的制作，這是意料之外的靈魂藝術”。

第二次藝術浪潮彩陶距今約7000到5000年，中國首個考古學文化仰韶文化就是以彩陶為代表的史前文化。彩陶激起的浪潮，將仰韶文化典型代表廟底溝文化彩陶傳統(tǒng)與精神文化傳播到更廣大地方，這表明一種文化認同，是中華文明形成過程中一種大范圍的文化認同。

出土精美彩陶器物展示。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廟底溝文化彩陶有一種巨大的擴散力，“它讓我們清楚感受到中國史前出現(xiàn)一次規(guī)模強大的藝術浪潮，浪潮的內動力是彩陶文化自身的感召力”。這個傳播是一種文化趨同的過程，彩陶不僅僅影響了當時人們的生活和信仰，并超越了歷史和地域，使得古今的傳統(tǒng)一脈相承，“我們現(xiàn)在看到很多的圖案圖形，都可以在彩陶里找到源頭”。

出土精美彩陶器物展示介紹。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第三次藝術浪潮玉器距今約5500至4000年，重點是良渚文化的玉器中的玉璧、玉琮和玉鉞三大件，其源頭可能能追溯到距今7000-5000年的河姆渡文化。

興隆洼文化玉器展示。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良渚玉器刻工精致至極，其“琮王”上“神徽”圖案線條密度達到1厘米寬要刻20多根線條，形象而言即在指紋兩條線之間再刻一條線，難度可想而知?！傲间救擞衿魑⒖虒嶋H就是精細當中見精神，也許就是為了追求一種常人達不到的境界，這是一條精巧的通神之路，他就要一刀一刀、一遍一遍地刻，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地刻，不僅僅是技術，關鍵還有精神”。

王仁湘指出，史前玉器微刻、白陶和彩陶藝術制作的“高顏值”，都是這種精神的結晶，“為什么我們現(xiàn)在仿彩陶、仿玉器，它沒有那神韻，因為你的心里就沒有他心里的那個目標，你入不了那個神，所以造不出、做不出這樣偉大的作品”。 

 史前中國南北就有“顏值”比拼和交流 

 中國史前造神運動歷經(jīng)的三次藝術浪潮之間有何關系？長期致力于史前刻畫符號、巖畫、各類出土遺存紋飾圖案研究的王仁湘研究員表示，大約8000-4000年前，在史前中國的南北地區(qū)大范圍流行藝術創(chuàng)意——獠牙神面，而且都非常強調獠牙的細節(jié)，這暗示著史前中國南北已經(jīng)存在藝術交流與信仰認同。

王仁湘研究員科普介紹史前獠牙神面藝術。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他說，史前人類有過多次造神運動，在大量遠古藝術品中，考古發(fā)現(xiàn)許多的神都是以獠牙為“武裝”，神面圓瞪的大眼、齜出的獠牙，這一猙獰模樣在史前藝術的表現(xiàn)上大約是一個通例。

史前中國制作有獠牙神面藝術品，在近8000年前的南北方都有發(fā)現(xiàn)，南方高廟文化的白陶和北方興隆洼文化的石刻，均可見到獠牙神面。興隆洼文化還在考古中發(fā)現(xiàn)玉石制品有帶獠牙的神面雕刻，只是表現(xiàn)出神嘴神牙，一般連眼目都已省略。

同時，仰韶文化彩陶上也繪有獠牙神面，只見到一對下獠牙，形象很生動。良渚神面與神像裝飾在一些玉牌、玉鉞和玉琮等禮器上，神面刻有向上與向下齜出的獠牙，顯出莊重與威嚴。

王仁湘表示，史前中國藝術創(chuàng)意中的獠牙神面考古研究表明，其流行年代大約在8000-4000年前，并在南北地區(qū)大范圍流行；獠牙構圖基本類似，上下各一對，上牙居內下牙居外，風格一脈相承。“這樣看來，獠牙神在史前有大范圍長時段認同，這可以確定是崇拜與信仰的認同”。

紅山文化敖漢陶人形象栩栩如生。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像不像表情包里的張學友？電影《東成西就》截圖

他認為，史前中國彩陶之后的琢玉藝術浪潮，波及從北到南四大河流域，玉禮器成為文化高度認同的象征，東方文明序幕由此開啟。兩者具有一脈相承的藝術傳統(tǒng)，使用同一的旋式元素掀起造神運動，形成以陰陽觀為主導的宇宙觀，奠定了一統(tǒng)華夏的文化基礎。 

 現(xiàn)代時尚元素與史前彩陶“一脈相承” 

 史前中國這些琳瑯滿目的“高顏值”藝術遺存，對中國考古學會公共考古指導委員會主任王仁湘來說，最看重、最情有獨鐘的還是第二次藝術浪潮的“主角”彩陶。

仰韶遺址出土小口尖底瓶。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這位公共考古專家認為，科學與藝術，是社會文化發(fā)達程度的兩個重要標志。彩陶是藝術加科學的一項創(chuàng)造，陶器制作技巧和彩陶構建的藝術原理傳承至今，惠及當今的科學與藝術。

他介紹說，中國史前彩陶的風格，在色彩與紋樣上，集中體現(xiàn)在紅與黑雙色顯示紋樣和二方連續(xù)式構圖上。繪制彩陶的陶胎一般顯色為淺紅色，繪彩的顯色為黑色，黑紅兩色對比強烈。有時也會先涂一層白色作地色，黑白兩色對比更加鮮明。

觀眾拍攝展示的精美彩陶盆。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仰韶文化中廟底溝文化彩陶是黑、紅、白三色配合，主色調是紅與黑、白與黑組合，少見紅彩直接繪制的紋飾，卻非常巧妙借用陶器自帶的紅色，將它作為一種地色或底色看待，這是史前一種很重要的彩陶技法。

出土精美彩陶器物展示。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廟底溝文化彩陶引領了史前藝術潮流，從藝術形式上考察，廟底溝彩陶的二方連續(xù)式構圖就是最明顯的特征之一，其紋飾無休止地連續(xù)與循環(huán)，表現(xiàn)出一種無始無終的意境，這是廟底溝文化彩陶最基本的藝術原則，也是中國古代藝術在史前構建的一個堅實基礎。

考古學家講座時介紹精美彩陶器物。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王仁湘指出，西北地區(qū)的馬家窯文化是廟底溝文化之后發(fā)展起來的彩陶文化，馬家窯文化彩陶發(fā)現(xiàn)數(shù)量之多，在中國乃至世界上都絕無僅有?！拔覀兩踔量梢酝葡氤鲴R家窯人的彩陶藝術，是一種‘全民藝術’，當時人們不僅全都推崇彩陶、珍愛彩陶，而且可能很多人都會制作彩陶，很多人都是繪制彩陶的能手”。

二里頭出土白陶盉展示。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彩陶在史前存在與傳播的意義，以往被低估了。彩陶的傳播，標志著古代華夏民族藝術思維與實踐的趨同，也標志著更深刻的文化認同。從這一個意義上看，彩陶藝術浪潮也許正是標志了華夏歷史上的一次文化大融合。

陶寺遺址出土陶鼓展示。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不論是題材的選擇和紋飾的構圖，彩陶已經(jīng)達到非常完美的境界。彩陶的構圖法則，彩陶的用色原理，彩陶所建立的藝術體系，對中國古代藝術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距今4000年左右的灰陶杯是不是很眼熟？像不像你手里的咖啡杯。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王仁湘表示，即使在今天，類似彩陶構圖的一些商標圖案、裝飾圖案中的許多元素，它們都可以在史前彩陶遺存里找到淵源?！安簧佻F(xiàn)代所見的時尚元素，與彩陶對照起來觀察，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們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根本的改變，藝術傳統(tǒng)就是這樣一脈相承”。 

 古玉“顏值”表現(xiàn)令人嘆為觀止 

 提起史前中國“高顏值”藝術，以微痕研究著稱的考古學家、香港中文大學和山東大學教授鄧聰表示，作為中華文明傳承中最富特色的玉文化，玉器開采雕琢在中國已有萬年以上歷史，古玉所采用礦物包括軟玉、瑪瑙和綠松石等制品。

鄧聰教授介紹陶寺遺址出土玉琮。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在他看來，興隆洼軟玉耳環(huán)、良渚玉琮之王、二里頭大型綠松石龍這三組玉器制作技術與藝術造型，堪稱史前中國玉器藝術的登峰造極之作，“顏值”表現(xiàn)令人嘆為觀止。

其中，內蒙興隆洼遺址出土約7500年前的一對軟玉耳環(huán)，黃綠色岫巖軟玉，兩者幾乎均呈近乎正圓形，很可能是使用先進輪軸機械制造。更精妙是兩者大小、重量完全一致，直徑同樣是4.7厘米，重量23克，極具對稱之美。玉耳環(huán)的玉質溫潤細膩，圓渾外型，精致的加工技術，可以說是世界人類史前玉器中代表。

史前“高顏值”玉器展示。鄧聰供圖

5000多年前浙江反山遺址出土一件良渚文化的玉琮，被稱為琮王，代表中國史前階段玉工微刻技術空前絕后的水平。琮王側面分別以淺浮雕和微刻刻劃眾多鳥紋和神人獸面紋圖像，其中在1毫米寬的空間，可以微刻充填4至5條約0.2毫米微刻的旋渦組合的紋飾。

良渚出土“琮王”精美圖案令人嘆為觀止。鄧聰供圖

鄧聰稱，該玉琮四個側面的雕塑，連續(xù)開展全長約68厘米，為中國新石器時代最宏偉的微刻杰作，當之無愧。琮王作為微刻的對象，玉工的恢宏氣派，劈劃規(guī)模之巨大，氣吞萬里，由設計以至最終完成，所秉持驚人魄力和毅力，可謂巧奪天工。

二里頭出土精美嵌綠松石獸面紋牌飾展示。中新社記者孫自法攝

第三件是河南偃師二里頭出土、距今約3700年的大型綠松石龍形器，其形體碩大，全身立體的構造，方型神秘巨頭，曲伏有致的蜷尾，色彩絢麗，綠中帶藍，極盡豪華。

二里頭綠松石龍出土時龍首部分。鄧聰供圖

這件有“超級國寶”之譽的綠松石龍由2000余片以各式各樣形狀的綠松石嵌片所組合而成，綠松石嵌片的長寬僅有0.2至0.9厘米，厚度僅0.1厘米左右?！捌渲写蟛糠值那镀ㄟ^不同側沿斜邊的加工，使嵌片立體組合，呈現(xiàn)視覺上天衣無縫般銜接的特殊工藝，也是世界上早期立體嵌片構件最出色的代表?！编嚶斦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