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份貪婪的背后都已標上了代價。

不到2000元門檻的“現(xiàn)貨交易”，每周都有上百元的收益，年化收益率高達近300%，還可以通過邀請新人獲得更多收益……

“高收益太誘人了”

今年8月，鐘靈(化名)的朋友給她推薦了一款“可以賺錢”的項目，在一個名為“南陽大宗自貿”的App上交易商品，投資門檻只要幾千元，每周都可以賺幾百。鐘靈的朋友已經做了一個月，動動手指就有源源不斷的收益滾來，鐘靈心動了。

鐘靈先投了一筆試試，果然一周后產生了收益，而且能隨時提現(xiàn)，這讓她放松了警惕，“感覺挺穩(wěn)的”。于是，她陸續(xù)投了3萬元，準備坐收豐厚的回報。

在南陽大宗自貿App上，有“金梔梔子油”和“云之酵酵素”兩種商品可供交易，投資者主要通過買賣商品和發(fā)展下線兩種方式獲取收益。

以梔子油為例，其配售方案為“買十提一配二”，即以190元/份的原價買入10份梔子油，其中1份可以提貨，系統(tǒng)另以30元/份的特價配售2份梔子油。商品交易周期為“T+5”，一周以后，投資者可以提貨后將剩余的11份梔子油以原價賣出，買賣雙方各付千分之五的交易手續(xù)費，賺取利潤便是商品原價與特價之間的差價。

按照此方案交易一手，第一周投入為1960元，第二周即可以2090元賣出，除去手續(xù)費將獲益109.75元。如此計算，每周收益率約為5.6%，以單利計算，年化收益率高達291%。

除了交易商品之外，投資者還可以邀請更多人參與交易來獲取獎勵。仍以梔子油為例，如果A邀請B參與，B每成功交易一單，A可以獲得50個商品值(即系統(tǒng)內可用于購買商品的貨幣);若B再邀請C參與交易，A也可以獲得25個商品值作為間接獎勵。

此外，若邀請新人足夠多，還可以獲取代理商獎勵。代理商分為批發(fā)商、縣級代理、市級代理、省級代理四個級別，完成的交易越多，得到的獎勵越多。

如此明顯的“拉人頭”模式，鐘靈并非沒有懷疑過，“起初有想過是不是傳銷，但高收益太誘人了，再加上是最好的朋友推薦，我就信了。”

投資有去無回，

卻不愿實物交割

國慶節(jié)前后，鐘靈感到一絲異樣，“節(jié)前幾天南陽大宗說要系統(tǒng)升級，交易就停止了，節(jié)后開市交易規(guī)則變了，不僅拿不出本金，還得繼續(xù)投入。”

南陽大宗在10月10日發(fā)布通知稱，針對大宗商品交易市場行業(yè)發(fā)展中出現(xiàn)的一些特殊情況，對交易規(guī)則做出一定調整。核心內容便是交易方式必須為當日先買后賣;持有商品若未能賣出，則自愿選擇提貨交割或繼續(xù)等待下個交易日掛牌。

“平臺上現(xiàn)在基本沒有買家，原來的錢都取不出來，誰還會新投入?現(xiàn)在平臺又號召大家互相買對方的商品，但實際上這樣根本無法撤資。”一位投資者如是說。

10月21日，南陽大宗公告稱系統(tǒng)入金、出金出現(xiàn)延遲，正在緊急搶修。“看來是真的要跑路了。”鐘靈深感無奈。

鐘靈投入的3萬元只收回了5000元，朋友的錢也大部分打了水漂。她現(xiàn)在十分懊悔，“我也不想賺錢了，只想把本金拿回來，拿回來一部分也行呀。我自己還拉了兩個朋友進來，她們也只回本了幾千元，現(xiàn)在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她們。”

多位投資者告訴證券時報記者，參與南陽大宗交易的投資者至少上萬人，僅鐘靈所在的市就有上千人參與，整個平臺涉資或上億元。

投資者大多通過朋友、熟人介紹入局，一些動員能力強的人還會公開推廣話術。在一個音頻平臺上，一位南陽大宗的投資者如此分享自己的經驗，“千萬不要小看自己的微信朋友圈，我們不要一個人去推市場，要帶動大家一起去推市場。在朋友圈里發(fā)我在做一個副業(yè)，能給我?guī)硎找?，每天的收入是多少，也不要只發(fā)收錢，還要發(fā)你的生活作息等等，只要你的朋友圈發(fā)得夠多、收益吸引力夠大，就肯定有很多人跟著。”

然而，這些跟從的投資者現(xiàn)在陷入了焦慮。“我所在的微信群里現(xiàn)在很少有人說話，之前有投資者質疑項目，說要報警，立刻就被踢出群，現(xiàn)在沒人敢說了。群主之前展示自己的收益每天都有七八千元，她拉了好多人，不停‘打雞血’，讓大家相信公司，這幾天也不說話了。”鐘靈稱。

關于“買十提一配二”中的那一份提貨，鐘靈也從未收到過，“我看到群里有做3個月的才收到貨，我只做了1個月，還沒提過貨。”

證券時報記者在多家電商平臺上搜索，幾乎未見“金梔梔子油”和“云之酵酵素”兩種商品，它們的生產廠家分別是南陽泰瑞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和青海華牛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公司官網也沒有商品的公開報價。南陽泰瑞的銷售人員則稱，公司今年的貨已經賣光了，但并不愿透露批發(fā)價格。

實際上，大部分投資者并非看中這兩種商品，只是希望轉手賣出獲得收益，而現(xiàn)在他們最擔心的也是平臺強制交割，誰愿意花幾萬元買一堆梔子油回去?

大宗現(xiàn)貨交易

名不副實

南陽大宗的運營方號稱南陽大宗農產品交易中心自貿事業(yè)部，經河南南陽大宗農產品交易中心授權成立。在自貿事業(yè)部的宣傳中，海南普易國際貿易有限公司(下稱海南普易)、照鑒未來實業(yè)有限公司(下稱照鑒未來)兩家運營方頻繁出現(xiàn)。

企查查顯示，河南南陽大宗農產品交易中心成立于2017年10月，注冊資本5000萬元，其間接持股16%的股東及經理劉富中已被列入失信被執(zhí)行人且被限制高消費。

海南普易和照鑒未來兩家公司的工商注冊地址均位于?？谑小９ど藤Y料顯示，海南普易于2019年7月成立，法定代表人為王海君，公司由徐愛國和王海君兩名自然人出資設立;照鑒未來成立于2020年3月，李明為公司法人和持股70%的大股東，且經常在自貿事業(yè)部的活動中現(xiàn)身。

證券時報記者致電河南南陽大宗農產品交易中心，對方負責人稱，自貿事業(yè)部是河南南陽大宗下設的部門，海南普易和照鑒未來是自貿事業(yè)部簽署合作的公司，“我們從事的就是正常的現(xiàn)貨商品交易。”

當證券時報記者提及“拉人頭”等交易模式，這名負責人言辭模糊，“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交易模式，只是對他們的交易狀況有一定了解，公司現(xiàn)在不方便在這方面做回應。”

雖然打著“現(xiàn)貨交易”的旗號，南陽大宗的交易模式卻與真正的大宗現(xiàn)貨交易相去甚遠。一位大宗商品貿易分析師告訴證券時報記者，大宗商品通常是供需量大、同質化的原材料商品，包括原油、有色金屬、鋼鐵、煤炭、農產品等，農產品常見為大豆、小麥、棉花、糖等。這與在南陽大宗交易的梔子油、酵素有明顯差異。

此外，大宗商品的交易方式分為現(xiàn)貨和期貨。上述分析師稱，在現(xiàn)貨交易中，交易者通常是產業(yè)鏈上下游中有實際生產貿易需求的商家，且涉及交易量、資金量較大，一般散戶從專業(yè)度和資金量上是難以參與的;現(xiàn)貨交易的最終目的也是完成實物交割，不同于期貨可以借助價格波動實現(xiàn)投資和風險對沖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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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資者追償艱難

南陽大宗的交易模式能夠維持倚仗于不斷有新的投資者加入，其運營行為或已涉嫌傳銷。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第一款規(guī)定，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是指以推銷商品或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fā)展人員的數(shù)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jù)，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xù)發(fā)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傳銷活動。

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張冬光經手過類似案件，他向證券時報記者指出，非法傳銷最重要的三個特征是“交入門費”、“拉人頭組成層級”、“團隊計酬”。

所謂“現(xiàn)貨交易”的包裝實則難掩南陽大宗交易模式中的疑點。張冬光分析稱，參與者需要先入金購買商品，屬于典型的“交入門費”行為;直接和間接獲得分享收益具有三層“拉人頭”層級;“團隊計酬”則是由低買高賣、發(fā)展下線獲益的形式實現(xiàn)，這種方式本身不是以擴大銷售業(yè)績?yōu)槟繕?，而是以發(fā)展人員的數(shù)量為目標。

在證券時報記者聯(lián)系南陽大宗時，對方負責人對此辯稱，公司沒有對客戶進行任何投資理財方面的承諾，在交易風險提示中也寫明了自愿注冊，交易意味著對商品本身價值認可，若商品無法賣出，采購者必須對采購商品進行提貨、不予退貨等提示。

然而，若南陽大宗的經營行為被認定為傳銷，法律分析將不會受限于格式條款及合同表面，而是穿透至其實質經營行為。

“事出反常必有妖。任何一個商業(yè)模式，如果其本身產品競爭力不足，是通過精巧的銷售模式吸引消費者，則必然存在問題。另外，產品的毛利率是相對穩(wěn)定的，在沒有外部因素的情況下，實現(xiàn)年化收益率291%本身就是天方夜譚，不符合基本的價值規(guī)律。”張冬光直言。

類似的騙局層出不窮，套用名目種類繁多，且常以異常的“高收益”作為誘餌。金字塔一旦倒塌，頂層組織者往往早已將資金轉移，而中間人的獲益與頂層組織者相比甚微，更多的投資者將面臨巨大損失。

現(xiàn)在，鐘靈除了一遍遍回想當初的經歷，什么也不能做。她聽說平臺可能會讓大家重新投入資金，搞第二票，收益會更高，但她一點也不心動，“不會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