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條由中國傳到意大利，是游歷過中國并將中國系統(tǒng)介紹給歐洲人的馬可·波羅使然?？墒邱R可·波羅的《馬可·波羅游記》引發(fā)了學界的種種質(zhì)疑，其核心問題是馬可·波羅真的來過中國嗎?有學者認為中國的史書中并沒有馬可·波羅到中國的記載，可能他只到過中亞的某些國家;有學者認為他在中國的歷史是捏造的，是為游說才編排出來的拙劣故事。這些認識都有失偏頗，故而先做解頤，以正朔本文議題。

我認為，從馬可·波羅的商人身份和行商行為來看，他來中國是符合事理原委的。因為元朝以通商起國，將商貿(mào)作為前驅(qū)，重在互市之利，兵戎則為后盾，這在史籍中均有記載。而且元朝與歐陸結緣，開中歐通商之先，加之忽必烈延攬外國人才舉措的施行，令歐風東漸，使得元朝成為中歐在商貿(mào)乃至文化、科技領域少有的交流發(fā)展時期。“民國名家史學典藏文庫”中的《中國商業(yè)史》一書，有“元代商人之種類”一節(jié)，其中說道：“當時歐人來中國者，多為經(jīng)商而來，其中著名人物，如馬可·波羅、阿多里克等，均系意大利人，或做官或經(jīng)商或傳教。彼等回國以后，俱著有游記，記載當時中國實業(yè)、風俗頗詳。于是歐洲人士誦讀此書，始知中國為東亞大國。”這是史學名著所載，故而應該可信。

再說面條由中國傳到意大利這件事。新華社原社長穆青曾在文章中寫道：“同意大利朋友在一起吃面條，他們總愛說意大利面條來自中國，是當年馬可·波羅從中國帶到意大利的。”(《意大利散記》上海文藝出版社 1981年版)連意大利的朋友們也說他們的面條是從中國傳來的，可見這不是我們的“孤證”，而是中、意兩國人的共同認識。

為什么說是馬可·波羅把中國面條帶到意大利的?因為有學者發(fā)現(xiàn)《馬可·波羅游記》中有關于元朝“線面”的記載。“線面”，即干制的掛面，易于保存，可攜帶遠行，又便于隨時充饑——這使馬可·波羅將中國面條帶到意大利成為可能。但當我查閱了最新版的《馬可·波羅游記》之后，未發(fā)現(xiàn)“線面”、只發(fā)現(xiàn)了“面條”的記載，這樣翻譯當然沒錯，但干制的掛面和濕制的面條(切面)還是有區(qū)別的，畢竟馬可·波羅不可能將濕制的面條帶到遙遠的意大利。

追溯歷史，馬可·波羅來中國后，曾一度在政府里當官，但“仕元十七年”的表述或許存有偏差。他在長期旅行中找尋商機，進行“滾動式貿(mào)易”，主要是做寶石生意，以至于他和父親、叔父回國時，所穿蒙古綢面皮袍的里子夾縫中塞滿了寶石，故而人們后來稱他的住處為“百萬宅”。未久，馬可·波羅為了商港、商運的權益不受侵犯，奮勇投入到與熱那亞人在亞得里亞海的戰(zhàn)爭，任一艘戰(zhàn)艦的榮譽司令，卻因戰(zhàn)敗被俘。為了熬過獄中歲月，調(diào)解精神創(chuàng)傷，他向在獄中結識的魯思悌謙口述了他在中國和東亞的見聞;這位寫過小說的比薩戰(zhàn)俘，用當時流行的法意混合語記錄在羊皮紙上，初名“東方見聞錄”?！稏|方見聞錄》出版后，成了歐洲的暢銷書，并被轉(zhuǎn)譯成十幾種語言?？稍谙群蟪霭娴囊话偎氖鄠€版本中，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版本——有的被節(jié)略刪除，有的被刪除多章，有的“將一切障礙的注釋和足以阻止這種記述前進的資料，都予以刪除”。刪除的內(nèi)容不會是忽必烈、皇宮、元大都城之類的大人物、大事件，而是諸如面條之類不被關注的小事情。所以當面條后來在意大利成名，并且影響和擴散到整個歐洲時，才引發(fā)研究者去深入思考究竟是哪位能人“首開先河”?這樣，他們在浩如煙海的古籍中發(fā)現(xiàn)了記錄神秘東方的各種版本的《馬可·波羅游記》，并且在未被刪節(jié)的內(nèi)容里找尋蛛絲馬跡……

馬可·波羅為行商、謀商不辭辛勞，同時也是一位敢于探索、勤于求知的旅行家。從這個觀點來把脈馬可·波羅的中國之行，他能將先進的面條制作技藝帶回意大利，應該經(jīng)過細致的認知和體驗的過程，也是出于經(jīng)商意念而衍生的動機。面條是中國的發(fā)明：2005年，《自然》雜志發(fā)表了《中國新石器時期的小米面條》，文章披露2002年11月中國考古學家在青海喇家遺址發(fā)現(xiàn)了一個陶碗，里面盛有暗黃色的面條，經(jīng)實驗測定是四千年前用小米粉制成的，這可以視作世界面條的“根”。小麥粉面條則發(fā)端于秦漢之際，楊雄《方言》里記為“托”，用手托搓面團，成餅狀煮之，又稱“湯餅”。東漢劉熙《釋名·釋飲食》中見載“索餅”，“索”就是面條的形狀了。刀切面條興于唐朝。歐陽修《歸田錄》卷二：“湯餅，唐人謂之不托，今俗謂之馎托矣。”何為“不托”?有釋：“古之湯餅皆手摶而擘置湯中，后世改用刀兒，乃名不托，言不以掌托也。”(程大昌《演繁露》)“不托”是中國面條發(fā)展的一個標志。因制法先進，其條細長，被寓喻“長壽”，且冷熱皆宜，唐宮起興“為生日湯餅耶”的新俗(《唐山·玄宗皇后王氏》);在朝廷，“太宮令夏供槐葉冷陶(注：用槐葉搗汁以麥粉制作的過水涼面)，凡朝會燕饗，九品以上并供其膳食”(《唐元典》)。民間趨附貢舉，壽日或生子第三日，習慣以“湯餅宴”酬客;元旦時，秦隴民家皆制“湯餅盛宴”，湯餅是主饌，禽畜眾饈是副饌(陶谷《清異錄》)。因“湯餅”是唐宮和官方習稱，故仍延謂。至宋朝，唐俗得以庚續(xù)，亦因國富商隆，帶動餐飲業(yè)空前發(fā)展，僅《東京夢華錄》和《夢粱錄》中所記兩宋京都食肆所賣的面條，就有五六十種。

馬可·波羅來中國時，面條成為國食并已傳入日本、朝鮮，乃至亞洲大部，由于歐洲剛剛與中國通商，面條尚未被歐人所識，亟待孕育一種傳檄能力并借助元朝的強盛國勢輸送給西方。馬可·波羅肯定見過、品嘗過元大都和南北洲府的各式面條，自然能感知面條的食俗魅力和惠美普羅大眾的情形。加之此時刀機生產(chǎn)又經(jīng)干燥處理的掛面已然問世，元宮的膳官忽思慧(一說御醫(yī))正在撰寫的《飲食正要》卷三中就始見掛面的制法，而意大利盛產(chǎn)硬小麥，意大利人嗜面食的歷史重諸久遠，面條遂有了“入意開俗”的投緣，進而在中歐通商的情勢下被馬可·波羅順合情理地帶到意大利。雖然不能說馬可·波羅要開辦面條公司，但此舉與后來的意大利比薩餅傳入中國相類似，都有經(jīng)商意念作為前引。

以致，當我看到保存在熱那亞市政廳的馬可·波羅畫像，凝視那眼神里透出的沉毅和深邃時，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遙想當年，十七歲的馬可·波羅隨著父輩從海上“絲路”進入中國，二十五年后又返回意大利，他帶回去的面條比他皮袍里藏著的寶石要珍貴得多。中國面條后來遞嬗舉世聞名的意大利面條，是他中國之行的最大收獲。

意大利面條用硬小麥粉(不同于一般小麥粉)制作，質(zhì)地細白而韌，煮出來不黏不坨，吃起來滑潤筋爽，時今已是機械生產(chǎn)，形態(tài)繁多，有標準規(guī)格的就達四百多種，如蝴蝶形、菠蘿形、小魚形、蠶蛹形、小五星形等，其產(chǎn)量、消費量之高、之多，在歐洲首屈一指。而中國面條歷經(jīng)明清時期和辛亥革命后的發(fā)展，又衍生出抻面、拉面、刀削面、伊府面等諸多品種，尤其是近四十年來發(fā)展甚快，推動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面條消費國。中國面條的制作技藝高超，烹技、風味頗具特色，品種成百上千，有傳統(tǒng)風俗、文化意蘊又薈中融西為基本型格?，F(xiàn)如今中國面條與意大利面條在東西方各撐一片天，是“中為意用”、“意為中取”相互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