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毋相忘銀帶鉤(受訪者供圖)

一枚長度不到4厘米的漢代銀帶鉤，拯救了90后女孩丁曼文對愛情一半的絕望。

每集只有5分鐘的系列微紀(jì)錄片《如果國寶會說話》中，有一集的主角是一枚虎符式的銀帶鉤。普通帶鉤都是整體結(jié)構(gòu)，中間分不開，而這個帶鉤能從中間分成兩半，兩個半扇的內(nèi)壁，分別以陰陽文刻有小篆銘文“長毋相忘”。動人的情話，隱在鉤身之間，隱秘而深情。

這一集的分集導(dǎo)演是丁曼文。2016年，她和該片總導(dǎo)演徐歡一起去全國各地的博物館考察，第一次在南京博物院看到這件“長毋相忘”銀帶鉤時，仿佛遇到了久違的深情。

丁曼文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是某檔著名相親類電視節(jié)目的短片導(dǎo)演。“我需要去各個城市和不同的男女嘉賓聊他們的愛情歷程，于是我聽了很多快餐式的愛情。”

這些大同小異的故事包括：異地了就分手，因為小事吵了一架就放棄了，或者是一段關(guān)系沒有好好道別就出軌……當(dāng)時的丁曼文也就20歲出頭，其實解決不了別人的感情問題，這些情節(jié)在她身上也一樣發(fā)生著，“我對愛情同樣沒有耐心，也會失望和懷疑”。

而這枚“長毋相忘”銀帶鉤，打動了丁曼文，盡管不知道最終會不會拍這件文物，只是深深地記住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接觸過這種愛情了，大家都是這個不行就換一個。而這位女子把愛情帶進了墳?zāi)?，至少是一件她認(rèn)定了的、生生世世的事情。”

查閱資料后，丁曼文走進了一個2000多年前的愛情故事。

這枚“長毋相忘”銀帶鉤出土于江蘇盱眙大云山漢墓，屬于江都王陵12號陪葬墓。墓主人是漢景帝之子江都王劉非的一個妃子淳于嬰兒，這枚銀帶鉤很可能是劉非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漢書》中對劉非的記載只有寥寥數(shù)行：“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兩年立為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氣(古時指代力氣雄武)，上書自請撃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撃吳。吳已破，徙王江都，治故吳國，以軍功賜天子旗。元光中，匈奴大入漢邊，非上書愿撃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杰，驕奢甚。二十七年薨，子建嗣。”

從文字記載來看，這位諸侯王是一位驍勇善戰(zhàn)、盛氣凌人的男子，但在心愛的人面前，他也繾綣柔情。

丁曼文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長樂未央和長毋相忘是漢代很常見的兩句祝福語?；サ篱L毋相忘，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打開帶鉤，里面是我們的誓言，這種形式感很迷人。和現(xiàn)代人情人節(jié)送玫瑰、送戒指的分量完全不一樣。我覺得深情必定是寡言的。四個字道盡了一生百轉(zhuǎn)千回的情思。哪怕此生已走到盡頭，也不想忘記你。”

“其實‘長樂未央，長毋相忘’的祝愿，和現(xiàn)在的一句網(wǎng)絡(luò)流行語的希冀是一樣的，‘愿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回首的都是快樂的事，不想忘記的，都是愛的人。”丁曼文還買了這枚銀帶鉤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價格520元，也是一個有關(guān)愛情的數(shù)字。

“因為《如果國寶會說話》，在對文物和歷史學(xué)習(xí)過程中，讓我有厚重的安全感，逐漸理解了什么是永恒。”丁曼文說。

《如果國寶會說話》從名字上看，就知道拍攝的都是“國之重器”。這一季選擇了從戰(zhàn)國到秦漢時期的25件文物，長信宮燈、曾侯乙編鐘、擊鼓說唱俑等家喻戶曉的文物都在其列。相比之下，這件其貌不揚、體量不大、材質(zhì)一般的銀帶鉤，跟“國寶”似乎有一定差距。

丁曼文的堅持打動了總導(dǎo)演：“一方面觀眾確實能通過它，了解到漢朝的吉祥語文化，感受到漢朝人閎放的氣質(zhì);另一方面，我也想分享我的感動給大家。其實兩千多年前的漢朝的人對美好的向往、對情感的渴望，和今天的我們是一樣的。這件東西，它是能傳遞溫度的。歷史是一團灰燼，但灰燼深處仍有余溫。長毋相忘，就是來自漢朝的余溫。”

人們熟悉的漢代愛情可能是一首《漢樂府》里表達(dá)的這樣：“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轟轟烈烈，坦承而張揚。

丁曼文說，大多數(shù)漢朝人，是不習(xí)慣含蓄的。比如寄相思，他們會在銅鏡上寫：“見日之光,天下大陽,服者圣王,千秋萬歲,長毋相忘。”

相比之下，淳于嬰兒的這枚小帶鉤，不同于當(dāng)時純粹直接的表達(dá)方式，深宮里的愛情誓言，被這帶鉤普通的外表完美隱藏。這種隱秘的方式，就是后宮妃子非常真實的心情：不求萬人之上的國王獨寵一人，只求兩人之間的私語常系腰間。

由于文物太小，拍攝的時候要用特殊的鏡頭，文案也是改了又改。在最終的版本中，丁曼文這樣寫道：“這偉大的盛世，同時包容過隱秘和張揚?；蛟S在另一種意義上實現(xiàn)了‘未央’和‘毋忘’的，是中華民族對漢文明的情感延續(xù)。漢代人的吉祥語，也是歷朝歷代人們共同的企盼。在現(xiàn)代生活中，仍然被沿用下來，穿越千年，還透著微光。”